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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人物·韩羽】文心画意 妙趣横生——韩羽的人生与艺术

时间:
2023-04-28 13:5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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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韩羽,1931年生,山东聊城人。河北省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曾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河北省文联顾问、河北省政协常委、河北美术出版社总编。

主持人语:
        绘画作品所表现出来的幽默与趣味与画家的性情息息相关,有的画家喜欢深入全面的宏大叙事,有的画家专注于日常生活中有趣的人与事。本期[时代人物]推荐的艺术家韩羽便属于后者。他为人处世讲究一个“趣”字,“心中有趣,无往不趣”,他的绘画与文学创作亦妙趣横生。韩羽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形成了不落俗套的审美观念,以内涵充盈的艺术创作展现出独具个性的艺术趣味和格调。他在文学、国画、书法、漫画、插图等方面均取得了不俗的成就。
 
        [本期名家]推介艺术家刘明波,他笔下的水墨形象与画境,展现出空灵、朦胧、简约之美,作品笔墨晕染细腻,隐秘了笔触痕迹,物象的生命气韵流淌在柔和而又不失古典文人意趣的绘画语言之中。刘明波不断审视自己的水墨艺术,坚持自我突破和创新,将笔意情致介入表现当代生活和情感体验的叙述中,强调传统精神与现代生活感受的结合,作品散发出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之美。

        本期[案边点滴]邀请艺术家高茜谈工笔画创作实践中的用色理念,结合色彩的具体呈现效果总结梳理她对当代工笔画创作中色彩关系的认识和处理。
 
——阴澍雨、张译丹
 
        韩羽,1931年生,山东聊城人。河北省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曾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河北省文联顾问、河北省政协常委、河北美术出版社总编。出版有《读信札记》《韩羽画集》《中国漫画书系·韩羽卷》《韩羽文集》《韩羽杂文自选集》《信马由缰》等。美术作品分别编入《中国现代美术全集》之《国画卷》《书法卷》《漫画卷》《插图卷》。获首届鲁迅文学奖、中国漫画金猴奖成就奖、全国封面设计优秀奖、全国插图优秀作品奖等。担任人物造型的动画片《三个和尚》获文化部奖、电影金鸡奖、柏林国际电影节银熊奖、丹麦国际童话电影节银质奖。担任人物造型的动画片《超级肥皂》获电影金鸡奖、全国影视动画节目展播一等奖、人物造型设计奖。
 
        韩立朝:韩老您好!我受《美术观察》杂志的委托与您进行访谈,您在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跨越美术、文学、书法几个领域,经历丰富,请谈谈您的人生历程。

        韩羽:我老家在山东聊城,13岁考上聊城中学,那时候兵荒马乱,吃不饱穿不暖。到1945年解放聊城,在炮火声中,学校师生东逃西散,我回到家干农活。父母心想,当一辈子农民,那书岂不是白读了,后经人介绍,去临清一家货栈当学徒。我18岁不想再当学徒了,于是去了临清市大众教育馆。有一次为了布置庙会上的宣传棚,大家动手复制放大漫画和宣传画,馆长看到我画的,说:“小韩,从今儿起你就专搞美术吧。”就他这一句话,使我拿起画笔一直画到现在。
 

1971年,韩羽(右)和艾青合影

        两年后调到了邯郸专区文工团,负责往墙上画壁画、写标语。后来又调到农民报社当美术编辑,再后来调到了河北省美术工作室,除了连环画,还要画年画、漫画,四年后又到《河北画报》,然后参加首届全国漫画展。1961年我下放到束鹿县劳动锻炼,后又调回河北画报社。在我四十五岁时调到河北工艺美术学校,本是画漫画的,硬去教科班,秃子充和尚,边教边学。我四十八岁的时候借调到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组,画《红楼梦》人物。1979年应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之约,为剪纸片《八百鞭子》设计人物造型。后来又参加中国漫画家代表团访问日本,为动画片《三个和尚》设计人物造型,《三个和尚》获了好几个奖,影响算大,后又画了一些连环画,接连获奖。1984年调到河北美术出版社任总编,后来又调到河北画院,画了些插图,再后来又在香港等地举办个展,出版了一些画册,也获过一些奖。
 

1993年,韩羽(左)和张仃亲切交谈
       
        韩立朝:我看了您前一段在河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六卷本《韩羽集》,您的创造力旺盛,涉猎广泛。您六十六岁时出版《韩羽杂文自选集》获了首届鲁迅文学奖,次年国画、书法、漫画、插图分别入编《中国现代美术全集》之《国画卷》《书法卷》《漫画卷》《插图卷》,可谓收获满满。进入新千年之后,您又出版画集、文集,举办展览。一个人的人生经历、审美观念、行为方式都影响其成就,请谈谈对您艺术影响深远的人或事?

 
        韩羽:我写过一篇《高朋满座》,里面有很多朋友,他们对我都有不小的影响。过去书很少,我常看鲁迅、周作人等的著作,看鲁迅的《朝花夕拾》《呐喊》《彷徨》,绕不开鲁迅。前几年出版的《韩羽集》之五《读信札记》记录了师友们的通信往来,里面写的较详细。
 

1994年,韩羽(右)和王朝闻合影

        韩立朝:中国画以文学和哲学为基,有独特的审美评判标准,重视气韵、意境和诗性的表达,亦强调意趣与格调,文人画尤善于此。无论书法还是水墨画,您的艺术自然天真,个性独特,作画看似简单,实则不落俗套、内涵充盈、辨识度高,有趣味和格调。您的文章从现实生活和历史材料中发掘书写,信手拈来,下笔成篇,请您谈一下这方面的心得。
 
        韩羽:趣味与诙谐可能和个人性情有关,有的画家喜欢宏大叙事,有的画家专注于生活中有趣的人和事物,我属于后者。心中有趣,无往不趣。我喜欢齐白石,他画画不像一般画家,比如《荷影图》,画着画着,笔尖忽地扫向了别处,冲着荷花的倒影去了。荷花倒影能做出啥文章?别的画家恐怕连想都没想过。涂了几片红色花瓣,勾出几笔水的波纹,就是荷花倒影了,不简单吗?点了几笔带尾巴的黑点儿,就是蝌蚪了,不简单吗?可这两个“简单”凑在一起,就不简单了。岂止不简单,简直妙趣横生了。看画人定会莞尔一笑,被画笔给捉弄了,可又乐在其中。这“乐在其中”就是审美愉悦。白石老人这一立意,就是顾恺之所说的“迁想妙得”,艺术贵在能移情、能迁想,如诗人作诗,心中要有“趣”,神与物游,才有了有趣的诗。诗之趣,合于“事理”“情理”。画之趣,常悖于“事理”却又多合于“情理”,悖而又合,相反相成,荒唐而又可信,歪打而能正着,较之前者,更青出于蓝,盖所由出。 
我看齐白石的画,直想一步跨入画中,画中疏朗恬淡的意境和原汁原味的农家本色,就是诗意。我试揣测其意,八成是指庄稼气、菜根气、书卷气三者浑融一体,大俗而又大雅,这是心中有诗意、有趣味的人方可有的境界。
 

2021年,韩羽(左)在“会心不远——韩羽读齐白石”展览会上与王明明亲切交谈

        韩立朝: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产生“新文人画”,新文人画家们力图在文化内核上赓续传统文脉,在形式样貌上与前人拉开一定距离,可以谈谈“新文人画”吗?

        韩羽:“新文人画”引起人们关注,也引起人们议论,说“画文人画,首先必是文人”,但“文人”这个概念不好界定,就像猴皮筋儿,可伸可缩。以这个尺码去界定“文人画”就没准头了。有个现象是我看到的,是真正的“文人”画的画,应该是地地道道地称之为“文人画”了,对其文才,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其画,我却不敢恭维。因为在他们的画里看不出文才转化为画才的信息,也就是说其写文的能量转化不到他的绘画里去,可见绘画的成败不完全取决于文化水平的高低,所以何必定要贴上一个“文人画”的标签。干脆撕去标签,就画论画,何谓好画何谓坏画,这多省事!
 
        如果一定要说说文人画,在我看来,从传统(文人画传统)发展起来的画才叫新文人画。新文人画就是在传统基础上有所创新、发展。传统是起点,还要讲笔墨、讲情趣、讲修养。笔墨不是单纯的技法问题,笔墨的后面有意、趣、理、法,只有“法”属于技法范畴,其他三个都属于精神范畴。在我心目中,“趣”的位置最高。打个比方,才、学、识是面粉,趣就是酵粉,只有才、学、识,没有“趣”这个发酵粉,就是死面疙瘩,不好吃。“才”加上“趣”,更有价值,这也是文人画追求的。
 

2006年,韩羽于家中

        韩立朝:艺术是人性的自然显露,同时也受到各方因素的影响和炼造。您的文章、书法和绘画充满灵性,精神取向含蕴了文人画所崇尚的超逸和空灵,也有民间艺术的朴素、稚拙和天真。

        韩羽:文人画和民间绘画并不完全冲突,它在发展过程中吸收了很多其他方面的东西。我的画有不少“民间”的成分。很小的时候,我喜欢画画。我画了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一个人手里拿张牌。有个农民不懂画画,但他画了三幅,第一张是撒尿,中间一张画了一个窗子,窗子露出四个人影,最后一张又是撒尿。他有感受,打起牌来,顾不上撒尿,所以,我画的和他画的本质不同。他画的是本质,我画的是现象,而他画的深刻,生动,一针见血。这是农民语言的一些特点,儿童语言在某些方面和农民语言是一致的。
 

韩羽  林黛玉  纸本设色  34×30厘米  1980
 

韩羽  袭人  纸本设色  34×30厘米  1980

        韩立朝:您的文章、书法、绘画相映成趣,读您的文章能够感觉到对生活的观察和体验很细微,语言形象幽默,启人心智,书画作品中每一个意象都生动别致,请您谈谈研习的方法和经验?

        韩羽:学习书法,我认为像在虎穴取崽一样,如果进到洞里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是弄不好就被老虎给吃了,我在外边洞口等,弄不到虎子,弄一点虎毛也行啊,人家下苦功,我不下苦功。写文章,我依靠自学,一本《新华字典》、一本《辞源》,这更可靠,老师还有讲错的时候呢,或许这些都有潜移默化的作用。我最早接触的大部分是文盲和半文盲的农民,农民说话很形象,比如说吃饱了,他们说:“撑得前后都是肚”,有人出去混饭吃,现在叫打工,村里人就开玩笑说,“你还挣钱?看不把你饿扁了”。“前后都是肚”“饿扁了”就很夸张、很形象,也很鲜明。我很喜欢歇后语这类东西,歇后语来自民间。你既然叫人家看懂,你自己得先弄懂,多年来,这对我是个鞭策,画画方面我向农民学习。有人批评我的文章有文有白。我认为有时候文言是白话不能代替的。比如一个故事,古代有个窦太后,小时候和弟弟失散,后来找到了她弟弟,见面就大哭。这时,周围的太监、宫女也跟着哭。司马迁就用了“泣助皇后悲哀”五个字来写这个情景,意思是帮助太后悲哀,你用白话就写不好,一千个字不如这个“助”字来得准确、生动。捅开了,就没有意思了。
 

韩羽  老舍《赵子曰》 纸本水墨  20×20厘米  1981

        韩立朝: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直接经验是自我的和深层的,别人的经验或者说间接经验需要转化到自我判断和理解中来。这同时也涉及艺术创新的问题,继承和创新始终是大家面对的问题,也许是老生常谈,但是不能绕开,也应常谈常新。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韩羽:要有旧,也要有新。旧的熟悉,容易亲近,但光旧不行,看多了就腻,所以还要有陌生感,陌生感就是新异。似就是旧,不似就是新。齐白石说“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就是这个道理。你不能打破画法的游戏法则,传统,是多少年来总结出的美感。有些人光看到传统束缚人的一面,没有看到好的一面。这说明他还没有吃透传统。经没错,念经的人错了,他就责怪经了。还有,画对象,第一要像对象;第二要把自己的褒贬加上去。这两点最容易做到,第三点不容易做,因为它是抽象的,就是把自己的审美情趣加进去。还要想办法把画画大,不是题材或体积的大,而是气势大——这是最高的境界。
 

韩羽  武松打虎  纸本设色  17×18厘米  1982

        韩立朝:是的,境界是艺术创作与人生追求的接洽点,与每一个艺术家的审美判断有密切关联。判断力决定行为,眼光决定境界,请您深入讲一讲。

        韩羽:审美其实也是对人的品格的审视,作者通过描绘对象,寄托对某种人生品德的向往,读者通过欣赏去发现所向往的某种人生品德。画家作画,固然是画给自己看,更是为了给别人看。作画贵在敢于逾越寻常之规,冒犯既定之法。比如,以作画之法作字,以作字之法作画,两相互补,相得益彰。的确在绘画中写出的线条比描出的线条更富有韵律,节奏之感更能传达画者之激情,我重视书、画和文的相通相生,是觉得文艺的最终目的应为抒情表意。
 

韩羽  闲里偷忙  纸本水墨  13×13厘米  1986

        韩立朝:您的水墨画和书法,看似信手挥洒,但仔细观之,结构布局都讲究,意象和笔墨都有情趣,请说一下您的创作过程?
 
        韩羽:信手啊,刚才说了画画要有意趣。这里是有个“有意”和“无意”的关系,一切要有意,可是你要完全有意去做,那就不好了,要给人无意的感觉,比如,运动会上射击,三点一线,感觉有意的成分太多。警匪片中不用瞄准,甩手一枪,打中了,看似无意,实际无意中他绝对打不准,那是经过无数次练习才打中的,这才高明。一种人,老老实实跟着传统走;一种人,踢开传统。二者都不行,画画要在有意和无意之间。
 

韩羽  戏曲人物  纸本设色  34×30厘米  1993

        韩立朝:您始终保持了一种人的天性和本真,反映在艺术面貌上,是一种大巧若拙的境界,这除了个人天性之外,也与您对社会、生活、艺术的理解有关,您是如何处理自我与社会、生活的关系的?

       韩羽:用老祖宗的话说,文如其人,我也不是大巧若拙,我真拙。真,是我的追求方向,尽可能追求真。人生活在社会不可能纯真,纯真近于傻,有人一天说三句瞎话,我争取说一句。人啊,总想改造世界,这一点我信马克思。你到别人家一看屋里的环境,大概能看出那人的脾气秉性,我处的那个时代决定了我的一些作法,艺术可以提升人生,也必然影响生活。
 

韩羽  两军阵前  纸本水墨  30×30厘米  2017
 

韩羽  题《盗御马》 纸本  32×30厘米  2016

        韩立朝:2020年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了《我读齐白石》,书中您对齐白石颇有会心,您的性情、审美取向和白石老人有相近之处,如趣味性,观察细微、表达诙谐等,能具体谈谈吗?

        韩羽:我说一幅大家都熟悉的画吧,就是齐白石的《蛙声十里出山泉》。这是清代诗人查初白(慎行)的一句诗。诗是好诗,但是把这诗句画出来太难了。“十里”没法画,“蛙声”没法画,而这蛙声又是从远处的山泉里传送过来的,这流动着的声音尤其难画,可是白石老人都画出来了。齐老先生的思路是,此路不通,那就拐个弯儿,不直冲着“声音”去,转而冲着发出那声音的物件去,于是就瞄上了青蛙。可是在这诗句的特定情况中,青蛙又不能直接出现,那就冲着青蛙的儿子蝌蚪去。这就是后来理论家总结出的“视形类声”,借助人们的不同感官的相互暗示,由蝌蚪而蛙,由蛙而声了,那蛙声又是由远及近而来,这难题也给解决了。他画了一条正在流淌着的溪水,溪水中有几个顺流而下的小蝌蚪,蛙的声音也就随着小蝌蚪一起流淌了过来。这么难的问题,齐白石举重若轻,逸笔草草几下子解决了。对这一切说出个所以然,那就要大块的理论文章了。我不擅于研究理论,说不出那么多话,我只说一句:在艺术上最美妙的审美经验,常常是由不同感官的相互暗示来完成的。齐白石化抽象为具象时,从被动中变为主动,真正打通了由诗到画、异体同化的交通脉络。不但无损于诗情,更增添了笔墨之趣。能做到这一点,要凭靠大智慧,智慧本身也能给人带来审美愉悦。如果也来个贴标签,我认为《蛙声十里出山泉》倒应该算作“文人画”的样板。(本文由录音整理,经韩羽审阅)
 
韩立朝  首都师范大学副教授